周家村虎口夺食,颗粒归仓。

相邻的几个生产队听说周家大队有了收割机这样的大家伙,纷纷来借。都是庄稼人,二喜伯自然慷慨相借。这个简易的收割机给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解决了燃眉之急。

忙碌半个月,麦收收尾,接下来农民可以喘一口气,休息一番,亲戚们互相走动探访,是流传了数千年的农耕文化——忙罢节。

忙罢的第一件事,就是粮食分配。会计和记工员加班加点地核算,先留种子,再交够公粮,然后再留足生产队的储备粮,剩下的按照人七劳三的比例进行分配,也就是人头的基本口粮占70%,劳动工分占30%。

大家欢天喜地,围聚在生产队院子里。

周樱第一件事就是找二喜伯兑现承诺。

按照核算的比例,再加上答应奖励的份额,周铁蛋家分得的粮食足有五百斤,装了满满一架子车。铁蛋得意得眉毛都挑到天上去了。

“二喜伯,你答应我的事,没忘吧?”周樱凑近二喜。

二喜伯满脸堆笑,手底下正在册子上勾画:“没忘没忘,一会儿再从储备粮里,给你家拿二十斤大米,十斤黄豆,那个猪肉嘛!等年底杀猪分肉时,少不了你的。”

“我说的是我改名字的事。”

二喜停下了手中的笔,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和人闲聊的铁蛋,忧虑地说:“我这儿没问题,和公社管户籍的李主任打个招呼,给你写个介绍信也行,你家里同意吗?你得拿户口本去。”

周樱胸有成竹:“同意,没问题。我这就回去拿。”

二喜伯继续忙碌着,喊:“下一位,赵大峰。哦对了,大峰,你家离娃娃神的庙近一点,他的粮食,你一会儿顺道给他送去吧!”

赵大峰满口答应,又说自己一个人拉太多恐怕拉不动,得找个人帮忙,话音一落,好几个人主动请缨:“我去。”“我跟大峰一块儿去送。”“让我去送吧!我一个人就可以,娃娃神喜欢清净,去人多了他要发脾气的。”

一个生产队,总有一些老弱病残鳏寡孤独需要照顾,这些人即使干的活儿少,或者干不了活,也会分到基本的口粮,相当于后来的五保户,娃娃神离群索居,很少下地和大家干活,他就是分粮时被照顾的一员。

周樱忍不住回头,看着这些人在队长面前毛遂自荐,争先恐后,不禁暗叹这个娃娃神,到底是怎样一个神仙,能如此得人爱戴。

说话间,有人惊喜地打招呼:“娃娃神来了,娃娃神来了。”

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干瘦老头有点害羞地穿过人群,走到二喜的桌前,很古意地作揖行了个礼,说:“惭愧!惭愧!”

二喜忙站起来回了个礼:“您怎么亲自来了?我让人给你送去就行了。”

娃娃神又说:“惭愧!我自己来。”

有村民围上来:“神仙,我娃这几天咳嗽不见好,你一会儿给看看。”

周樱好奇,扯着脖子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神仙,无奈娃娃神个子矮,又被人围着,看不真切。

铁蛋催促:“快回吧!”

回去的路上,铁蛋拉着架子车,周樱在后面推,大胆提出要求:“爸,我想把名字改了。户口本在哪儿,一会儿给我拿一下。”

铁蛋一身懒骨头,才拉几步就累,听到这话,十分惊讶,停了一下,扭头问:“改名字?为啥改名字?你们三个的名字都是你婆起的,挺好啊!”

“我觉得不好,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。”

铁蛋笑了:“引弟这名字不就属于你自己吗?”

周樱本想说,我想拥有一个饱含父母对我的爱意和祝福的名字,但这么说恐怕铁蛋这种大老粗也听不进去,只好简单粗暴:“我就想改个名字,二喜伯都同意了。”

二喜在村上颇有威望,她把二喜搬出来,铁蛋果然态度软了一些:“我不管了,你去给你婆说,户口本在她那儿。”

周樱喜上眉梢,以为父亲同意了,老太太那儿应该问题不大。

回到家,老太太看到这么多粮食,喜得眉开眼笑,直夸周樱:“我们引弟就是有本事,今天咱得好好吃一顿。”

周樱下厨去做饭。有了现在这些新小麦的底气,她把面袋子里剩的面粉全用了,摊了十几张煎饼,炒了一大盆土豆丝,再做了一个葱花炒鸡蛋,剩下一个面糊,做一个西红柿鸡蛋拌汤。

红娥闲不住,孩子睡着了,就来烧火,被周樱劝回去躺着,红娥看到把面粉全用了,又隐隐担心:“丰年不忘饥,何况还不是丰年,这点粮食,省着点吃。”

周樱把她往房里推:“放心吧!我心里有数。”

饭做好了,饭桌摆在堂屋,一家人围坐桌前,这样一餐简单的饭,在这个年代,已经足够丰盛美味了,一家人围桌桌前,难得气氛和谐。

周樱亲自卷了一个煎饼,恭敬地递到老太太手里,老太太吃了一口,露出满足的表情。

周樱谄媚地笑了笑,说:“婆,我想改个名字,户口本给我用一下。”

老太太一愣:“好好的名字,改啥?”

“引弟不好听。”

“咋不好听?你们三个的名字,都是我起的,意思也好,给咱家招男丁。”老太太得意洋洋。

周樱忍住火,企图说服:“我就想改个不带‘弟’字的,普通的、女孩叫的名字。”

“你想改啥样的?”老太太似乎松了口。

周樱连忙拍马屁:“改个女孩的那种,樱啊,梅啊,兰香什么的,都可以。我那两个姑姑的名字,是不是也是你起的,也很好听,倩紫,迎紫,这样的就挺好。”

不料老太太忽然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:“这好办啊!你知道倩紫,迎紫啥意思?欠儿子,迎儿子,这寓意好不好?我生完你二姑,第二年,就怀了你大伯,迎来了儿子,这名字起得多好啊!。哪像你们几个扫把星,就是名字叫玉皇大帝,也引不来儿子。”

周樱大为吃惊,无语凝噎,勉为其难地讪笑:“婆还挺有文化,会用谐音。”

老太太得意一笑:“我不懂什么鞋音,你这名字确实不咋地,也没给咱家引来男娃,我给你改一个,叫念紫,好听不?”

周樱越听越气,越听越委屈,忽然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,抬高了声音,语气严肃:“我不要紫,不要子,不要弟,我就想起一个属于自己的,给我祝福和期待的名字,行不行?行不行?”

她这样忽然发脾气,大家都吓了一跳,红娥抬起头,小声劝:“这事以后再说吧!赶紧吃饭!”

铁蛋斥责道:“闹什么闹?怎么说话呢?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?”

老太太也恼了,一字一顿道:“不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