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樱欲哭无泪,看来和这家人讲道理是讲不通了。

吃完饭,她只好去策反两个小妹妹。把她们叫到后院隐蔽处,给她们一人一把炒黄豆,这种东西,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,也是难得的小零食,又香又顶饿。念弟和招弟拿到黄豆,稀罕极了,一颗一颗细嚼慢咽。

周樱问:“这两天还捡知了猴的壳壳没?”

两个人争先恐后:“我捡了。”“我也捡了。”

周樱摸摸妹妹们的头:“乖!过两天,姐给你们割肉吃。谁捡的多,就给谁多吃。”

两个小家伙开心得手舞足蹈。

周樱又说:“念弟,招弟,帮姐一个忙,咱们想办法把户口本拿出来。到时给你俩把名字也改了。”

念弟一脸懵懂:“为啥要改名字?”

“我们的名字,都是封建糟粕……”

转念一想,妹妹们不懂“糟粕”是什么意思,解释道:“糟粕,就是垃圾,渣渣,是重男轻女的产物,我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。”

念弟大一点,听得似懂非懂,说:“那我改,我想叫,叫什么,我先想想。”

招弟到底小一些,被老太太洗脑彻底,竟然说:“我不改,婆说,叫这个名字,能给妈肚子里招来小弟弟,有了弟弟,家里就有了顶梁柱,我不改。”

这么一说,念弟就迟疑了,问:“我们把名字改了,婆和爸生气怎么办?”

周樱看着这两个没出息的家伙,恨铁不成钢,狠狠地瞪了一眼,甩下一句:“胆小鬼!以后有好吃的,我自己一个人吃,再也不给你们了。”说完甩手离去。

来到红娥房里,红娥正在给孩子喂奶,吃力地坐着,坐又坐不直,后背又无倚靠,浑身酸痛。周樱默默地拿了一个枕头,垫在了母亲腰后,然后收拾了几块尿布,准备拿出去洗。

红娥意味深长地说:“凡事要讲究方式方法,硬碰硬只会让自己受伤。事缓则圆。”

周樱暗叹,红娥说话挺有水平啊!她忍不住赞道:“妈还挺有文化,会用成语。”

红娥仿佛感到嘲讽似的,苦笑了一下:“我小时候读书很好的,你外爷说女孩不用读那么多书,读了几年就不让读了。”

周樱黯然了数秒,伤感地说:“念弟和招弟也该去上学。”

红娥叹了口气:“是啊!可是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
不用问周樱也知道妹妹们为啥不能上学,她深吸一口气,像下决心一样:“我来想办法。”说完,拿着尿布和脏衣服往外走。

红娥又叫住她,偷眼看了看窗外,低声说:“户口本在你婆炕头的那个红漆柜子里,里面有个小木盒子,柜子的钥匙她有时随身带着,有时放在枕头底下,说不准。”

周樱又开心又感动,知女莫若母,这个家里,就属红娥是个明白人,只可惜太懦弱了,她一定得强大起来,给红娥撑腰。

她端着洗衣盆朝院子里的井边走去,开始打水洗衣服,念弟犹犹豫豫地走过来。

周樱抬头:“有事?”

念弟鼓起勇气:“姐,我帮你。我也要改名字。”

周樱喜出望外。

有了小帮手,事情就好办了许多。下午,瞅了一个机会,老太太去上厕所,周樱使了个眼色,念弟悄悄地跟了上去。

农村都是旱厕,建在自家门口,有的用玉米秆围的,讲究一点的用胡基砌的,基本都不分男女,上厕所的人把腰带搭在墙上,以示有人,或者有人来了,里面的人咳嗽一声告知。

周樱给念弟的任务是拖住老太太,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,老太太上厕所,不方便带着钥匙,那钥匙可能在屋里。

她迅速钻进老太太屋里,四处翻找了一圈。

枕头下,包袱里,铺盖底下,都没有,她顿时急得出了一身汗。

而老太太这边,正哼哧哼哧解大手,一条布袋子搭在茅房的墙上,念弟想着,偷走腰带,老太太不管上完大号还是小号,找不到腰带,都出不来,就能给大姐赢得时间。谁知她刚抽走腰带,老太太在里面就发现了,急得大喊:“谁?谁家娃学坏?放下!”

念弟捂着嘴,不敢出声,一时左右为难,不知该怎么办。

老太太一急,站了起来,那串钥匙,就挂在裤子的袢带上,不知怎么回事,大概钥匙扣没扣好,竟然脱落下来,眼睁睁看着它掉进了茅屎坑。

“哎哎哎!这可咋办啊?咋办啊?来个人,来个人帮帮忙!”老太太提上裤子,慌慌张张地出来,大声喊人。

周樱以为念弟被老太太揪住了,只能暂时中断行动,跑去门口查看。

一听老太太说钥匙掉进了茅坑,她一时绷不住,噗嗤笑了出来,心里暗呼,天助我也!

“笑什么啊笑!帮我捞出来。”老太太一边怒斥,一边提着裤子,四下寻找自己的腰带。

念弟这才冒出来,拿出腰带,乖巧地说:“婆,这是不是你的?被风吹掉了,我给你捡回来了。”

老太太系好腰带,骂骂咧咧,让周樱快点想办法。

周樱皱皱眉,灵机一动,找了一根树枝,捏着鼻子,对着屎坑一顿搅和,明明看到一个钥匙冒了头,生生让她按进了屎尿里。末了,无奈地对老太太说:“婆,没看见呀!找不到。”

老太太眼神不好,又眯着眼在屎坑旁看了看,实在被熏得受不了,叹气道:“算了,一会儿让你爸来捞。”

周樱暗笑。

到了晚上,铁蛋喂完牲口回来了,老太太要他帮忙捞钥匙,他一听就皱眉,反对:“什么钥匙,值得去屎里捞?锁砸了不就行了。”

周樱在一旁听着暗喜,不捞就对了。

夜里,大家都睡下以后,周樱爬起来,找到手电筒,用手绢蒙面捂住鼻子,又拿了煤炉子的炭钩子,悄悄出了门。

屎坑里捞钥匙,可不是个好差事。钥匙大概已经沉了下去,屎坑里除了屎尿,还有落叶,积水,夏季炎热,这么一搅和,那酸爽的气味直窜天灵盖,茅房里蚊子又多,一会儿功夫,周樱的胳膊腿上就被咬了几个包,她两只手都占着,没法挠痒,奇痒难耐。

钻出茅房,换了口气,再次钻进去,心里默念着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……”,忽然,钩子好像被什么扯住了,她喜出望外,悄悄使力拉了拉,终于,钥匙被捞上来了。

她激动极了,小心翼翼地勾着钥匙,在院子里水缸舀了一瓢水将钥匙冲洗干净。

钥匙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。她松了口气。

第二天,找了个空儿,趁着老太太出去串门子,她迅速潜入房子,根据红娥的提示,很快找到了柜子里的小盒子,拿到了户口本。

她如获至宝,把户口本贴身捂在胸口,马上去找二喜伯。

二喜一看引弟真的拿来了户口本,想来她家人是同意了,就爽快地给她写了一封介绍信。

周樱揣着户口本和介绍信,一路小跑出门,上了通往镇上的路。

谁知刚上了一个坡,远远地听到身后有人喊“引弟”,随着声音越来越近,她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,转头一看,是铁蛋赶着饲养室的马车,车上坐着老太太。

铁蛋大声喊着:“你给我停下!你是不是偷了户口本?老子告诉你,不许改名字。”

老太太也声嘶力竭地喊:“你个赔钱货,你给我停下,不许去!”

周樱心一横,撒腿加速朝前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