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白净微胖的女人掀帘迎出来,擦了擦满是面粉的手,看到周瑛,先礼貌地点头笑笑,旋即转头忧心忡忡地问:“那个,那个东西,找到了吗?”
“找到了找到了,有惊无险,是这个雷锋捡到了,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娃娃。”
女人一听,脸上的愁云散开,马上眉头舒展,热情地请周瑛屋里坐,说自己擀了面,马上就好,又马上提了一个茶壶出来,给周瑛倒了一杯茶。
朱维民也坐下来,从茶几下面拿出瓜子花生请周瑛吃。
她有点局促,环顾四周,看到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,中间的小男孩虎头虎脑,甚是可爱,看得出,这就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,她那颗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。
好特别的味道,甜甜的,又带一点微苦,茶香清淡,很像她以前喝过的某品牌的凉茶。
“这是什么茶?真好喝。”她问。
“这是我们家每年夏天都要煮的凉茶,放了夏枯草,金银花,冰糖。清凉降火,好喝吧!”
“夏枯草是什么?”
“夏枯草也是一种中药,你看,就是这个。”朱维民从茶几下拿出一罐干花给她看。
夏枯草干干黄黄,形同麦穗,开花的时候是紫色的,和薰衣草很像。周瑛想起来了,她割草的时候,在草丛里见过。
“它也是中药?”
“对。它清肝明目,祛痰去火,是个好东西。”
周瑛眼睛一转:“你们药厂收吗?”
朱维民扶额苦笑了一下:“我的瓜女子啊!我收你这点蝉蜕,那都是违反纪律了,要等外面采购的药材回来,一起悄悄地平账。再收,你叔叔我这乌纱不保了。”
周瑛眼中的光瞬间暗淡,致富计划又破灭了。
说话间,朱妻端着臊子面出了厨房,先给周瑛面前放了一碗,笑吟吟道:“客人先吃。”
这时,屋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喊声: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掀帘进来,把书包扔在椅子上,看到家里有陌生人,点了点头。
“大昌,洗手吃饭。”朱妻又端了一碗出来面出来。
周瑛一愣,差点喷饭:“他叫大昌,朱大昌?”
男孩洗完手坐下来,一脸恼火,反问:“你是不是觉得和猪大肠读音很像?”他在班里听过了太多的嘲笑,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。
周瑛又确认了一遍:“你真的叫朱大昌?”
男孩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。
朱维民解释:“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,爷爷是个老革命,希望祖国繁荣昌盛,没毛病。”
周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,又放下筷子,去看墙上的三口合影,关于周樱的前世记忆潮水一般涌来。
周樱的老公叫朱辉,公公就叫朱大昌,刚结婚那几年,公公还健在,婆婆强势,老两口一争吵,婆婆就恶狠狠地喊“猪大肠”,公公一生深恨自己的名字,每每这时,就会和婆婆一番恶战。
难道,眼前这个少年,就是周引弟未来的老公?这就是他们的初相识?他们以后会结婚,生个孩子叫朱辉,朱辉将来恋爱结婚,妻子叫周樱,周樱将来会被婆婆欺负,周樱会难产而死。
她不敢深想,越想越觉得命运的神秘莫测,玄妙难违。
如果换一个人,改一个方向,人生的轨迹是不是就不一样了?周引弟的人生轨迹不一样了,与周樱就不会有交集了。
朱维民喊她:“周瑛,你怎么了?”
她木然坐回座位:“没啥,我认识一个人,也叫朱大昌。”
朱维民似乎为儿子找到了一丝安慰,忙说:“你看,我就说这个名字好吧!也有人叫这个的。”
男孩默默埋头吃饭,撇撇嘴:“那孩子父母跟他有仇吧?”
周瑛迅速吃完了饭,没心情品味这碗美味的臊子面,只想快点离开这里,告辞:“朱叔叔,我得赶紧回去了,出来这么久,我妈该担心了。”
朱维民也三下五除二吃完饭,拍拍她的肩:“稍坐,我有东西带给你,等等,我去去就来。大昌,你陪陪客人。”
还不等周瑛拒绝,朱维民一溜烟儿出门去了。
朱妻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涮,客厅里只剩下朱大昌和周瑛两人。
两人都不说话,气氛尴尬。
朱大昌拿出了自己的书本,开始写作业。周瑛焦急地朝外张望着。
过了几分钟,朱大昌大概觉得沉默不是待客之道,忽然开口问:“你看书吗?”
周瑛回过神:“啊?书?有吗?”
朱大昌起身,走到沙发旁的一个书橱前,打开玻璃柜门:“你自己挑。”
周瑛眼前一亮。来到这个年代好多天了,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书,有《辩证法唯物论提纲》《xxx语录》,《xxx宣言》这一类书,更多的是一些是文学书籍,竟然还有《安徒生童话》,《简爱》。她拿下《简爱》翻了翻。
周瑛不禁有些羡慕,这样的家庭多让人羡慕啊!父母恩爱,生活富足,孩子有书读。仅仅是这样,就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梦想。
“你喜欢这本书?”朱大昌问。
“喜欢。”
“我不喜欢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觉得在她身上没有看到她标榜的自尊自强,反而到处都看到自卑,她口口声声说的是平等,但是却又看不起比她‘身份’低的人,我不喜欢。”朱大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想,看得出是认真读过的。
这是周瑛最喜欢的一本书,这个朱大昌却这样颠倒黑白,实在令她恼火,忍不住反唇相讥:“你读懂了吗?”
她语气不善,他却并不生气,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反问道:“你可能并没有读过吧?”
“我没读过?我倒背如流。”她不知不觉陷入了自证。
“你已经辍学了吧?不然也不会白天在外面跑了。”朱大昌嘴角抿出一丝冷笑。
“你——”她的火气被对方瞬间拱起来。
这时,朱维民回来了。原来,他是出去买东西了,提了两包食品,一定要让周瑛带上。周瑛顿时自尊心作祟,拿也不是,不拿也不是。
朱维民一脸诚恳:“带上吧!给家里妹妹们尝尝。”
周瑛犹豫了两秒,想到妹妹们吃到糖果开心的样子,在实惠面前,自尊心暂且丢到一边,接过了东西。
夫妻俩送她出门,那男孩坐着没动,朱维民觉得儿子失礼,喊:“大昌,送送客人。”
朱大昌头也没抬。
周瑛暗想,别送别送,我可不想跟朱大昌认识,这一世,主打的就是逆天改命,改刘引弟的命,也就改了周樱的命。
朱维民将周瑛送到路口,又悄悄说:“你要是还有蝉衣,夏枯草,再来找我,政策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日子艰难,我们悄悄的,能帮你就帮一点。”
这话要是放在一个小时之前,她会开心地冒泡,但是现在知道这是朱大昌一家,她一点也不想来往了,
换一个人,改一个方向,人生的轨迹就不一样了。
她虚与委蛇地答应着:“好,好!”
出门,右拐,快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