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条腿哪有四条腿的牛儿跑得快,周樱气喘吁吁,很快体力不支,眼看要被追上了。

她只能咬牙坚持。

也是巧了,拐了个弯,竟然看到沈如阔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。她像看到救星似的,一把抓住他的车头逼停,急迫地恳求:“帮帮忙,捎我一程,我要去公社,快,要快!”

沈如阔朝她身后扫了一眼,来不及思考,马上调转车把,等她跳上后座,他用力一蹬,朝镇上跑去。

有了自行车助力,少年人又一身义气和力气,牛车很快被远远甩下。

牛跑到草儿茂盛的地方,竟停下来吃起草来。铁蛋气停止了追赶,气急败坏道:“算了,随她去吧!”

老太太这会儿倒眼尖了,看到孙女被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驼走,顿时火冒三丈,急得跳脚:“那人是谁?谁带她走了?你看清楚了吗?这个小x货,会勾搭野汉了。”

大女儿瘦瘦小小,在铁蛋眼里还是个孩子,他倒没有多想,轻描淡写:“小孩子,哪能呢?我也没看清,像是她大峰叔,你可别胡说。”

“她有十四了吧?可不小了。”

铁蛋和稀泥:“算了算了,回吧!”

沈如阔拼命地蹬车,遇到小坡,站起来蹬,风吹动他的褂子,像鼓起了风帆,扑在周樱的脸上,她的心冒着粉红泡泡。

“你去哪儿了?”她问。

“去供销社帮我妈买东西。”他又问:“你去做啥?”

“去找管户籍的,我要改名字。”她大声说。

他骑慢了一点,说:“应该改。引弟,不好听,不好。”

顿了顿,他又问:“你想好改啥名字了吗?”

“我要改一个好听的,又有意义的,最好还能显得有点文化的名字。”她补充了一句:“就像你的名字一样。”

沈如阔略显惊讶,问:“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?同学都开玩笑叫我阔少,或者叫蝌蚪。”

“知道啊!欲寄彩笺兼尺素,山高水阔知何处。我猜是取自这里,是吗?”

沈如阔支支吾吾:“呃!不是……,是……,可能是吧!”

周樱以为自己猜错了,很意外:“我猜错了?不是吗?那句诗意境真好,写一个人思念一个人。一看就是一个文化人取的。是谁给你起的名字?”

沈如阔似乎不想再聊自己的名字,转移话题:“你想改那个字?”

周樱很喜欢前世的父母给自己取的这个“樱”字,代表着美好的春天,是美丽,希望的象征,她打算还用这个字,说:“我想改樱花的樱字,你有啥好的建议吗?你可是咱队上为数不多的高中生,文化人。”

她顺嘴一夸,沈如阔竟羞涩地笑了,说:“樱字就很好,春天的樱花,给人美好,充满希望的感觉,好。”

说话间,派出所到了。他一脚蹬地停下车。

她跳下车,道个别,满怀期待地进了派出所。

管户籍的柜台里坐了一个中年男,络腮胡子,正在认真地整理文件。

周樱把户口本和介绍信递了进去,态度恭敬:“张叔,我改个名字。”

胡子男对周樱的套近乎有点不悦,纠正道:“叫张主任。”

周樱连忙改口:“张主任,我改个名字。”

张主任看了看介绍信:沉吟:“周二喜队上的。”

周樱一脸期待和欢欣,点了点头。

看过了信,胡子男又对着户口本念道:“周引弟,是你?”

周樱又点了点头。

“你想改个啥名字?”

“我想叫周樱,樱花的樱。”

张主任想了想,拿起笔,在空中停了一下,重复了一遍:“周英。”说着,就打算在纸上落笔。

周樱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写完“周”字,接着写“樱”字,写到第三笔时,忽然意识到不对,马上叫停:“不对,是樱花的樱,不是英雄的英。”

张主任手抖了一下,我行我素,继续写:“这个英字挺好的,你看,带草字头,也是花的意思。”

周樱欲哭无泪:“可是,我记得二喜伯的大儿子就叫周英,这就重名了,我就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。”

她急得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写“樱”字。她看出来了,这个张主任大概不会写“樱”字,一直企图掩饰。

“这样写的,一个木字旁,上面两个贝,底下一个——”

不等她说完,张主任无情地打断了,有点恼火道:“我会写,不用你教,刚才只是一时听岔了。”

周樱知道小鬼难缠,任何时代,窗口办事就没有让人顺心的,只能忍气吞声地恳求:“那,换张重写一下吧!”

“浪费就是犯罪,这一页纸,也是国家的东西。”张主任拒绝了。

周樱没辙,只能提出最后的补救方法:“要不,你在那个英字旁边,就是左边,加个王字旁。”

张主任没好气地撇撇嘴,按她说的,添了个王字旁,嘟囔道:“你这娃娃,较真得很,都差不多嘛!”然后在上面盖了个红红的戳。

她拿着户口本,盯着新的一页,看了又看,嗅了又嗅,给不会写“樱”字的张主任深深地鞠了个躬:“谢谢!”

她有自己的名字了,周瑛,美玉一般的人,也好。

已经转身离开柜台了,忽然想起来答应念弟的事,又转过身:“张主任,我妹也想改名字,就是这个念弟,她想改,改成,璇吧,周璇。”虽然没有提前征求念弟的意见,但这个璇字,比起念弟来,已经很好了。

没想到张主任一口回绝:“那不行,周二喜给我的信里,只说给你一个人办,那不行。”

她又恳求了一会儿,张主任干脆不搭理她了,她只好转身离开。

出了户籍室,想到自己拥有新名字了,还是很开心的,她忍不住在门口转了个优美的舞蹈圈圈,猛一抬头,发现沈如阔还没走,竟然还在树底下。

她连忙收起手脚,脸一红,走过去:“你咋还没走?”

“等你啊!你要是走回去,那得半个小时。”

她心里一甜,咬了咬唇,笑了笑:“走吧!”

他故意叫了一声:“周樱,上车。”

她轻轻巧巧跳上了车,语气里略带一丝遗憾:“那个办事员写错了字,改成了王字旁一个英勇的英字。”

沈如阔安慰她:“那个瑛啊!也很好,美玉。高悬赤瑛盘,不计丈尺许。下照空濛间,红光贯轻素。很好!”

他背了一首诗,她感到自己的学识瞬间被碾压了,琢磨了几秒,才迟疑道:“是写的太阳吗?”

“对,赤瑛盘,指太阳。周瑛,以后你的人生,会像太阳一样,光芒万丈。”

她喜欢这个解释,感到胸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动着,车子飞快,身体轻盈,好像要飞起来一般畅快,她迎着风,大声喊道:“我有名字了,我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了。你叫我一声。”

“周瑛。”他大声喊。

“哎!”

“周瑛。”

“哎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