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进门的时候,念弟先迎上来。

周瑛有点愧疚,说:“对不起啊!姐没能给你改名,那个办事员不好说话。”

念弟根本不是惦记自己名字的事,一脸焦急:“我不改了。你回家要小心了,婆和爸很生气,婆刚还把我和招弟骂了一顿。”

她心情大好,不以为意:“不怕。”

进了二门,老太太疾步冲上前,一把夺过户口本:“叫我看看,改了啥好名字?这是什么字,你来看看。”老太太识字不多,叫铁蛋来看。

铁蛋认字也认半边,阴阳怪气:“英。你咋不把姓也改了?别姓周了。”

改了名字的周瑛似乎更有底气了,反唇相讥:“我倒是想改呢!怕把你气出病来不划算。”

这话大不孝,铁蛋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根鸡毛掸子就打过来,老太太在旁边拱火:“打烂她的嘴。”

周瑛轻轻一躲,一把抓住了鸡毛掸子,一脸凛然:“我还想跟我妈姓呢!我妈辛辛苦苦生了我,为啥跟了你姓?这不公平。等我将来长大结婚生孩子,我就让孩子跟我姓。”

一听这话,红娥忙冲上来,一边护住她,一边捂住她的嘴,小声训斥:“胡说啥呢?再胡说打嘴。”

铁蛋感到做父亲的尊严被踩在脚下,怒不可遏地抽出鸡毛掸子,又使劲抡下来,因红娥护着,一棍抽在了红娥的背上,红娥疼得顿时眼泪就下来了,周瑛又忙去护着,也被抽了几下。

老太太火上浇油:“你听听,这个卖x的,现在就想着结婚生孩子,不要脸的货,自古以来孩子就是跟老子姓,不跟老子姓,那就是野种,你想当野种,还想生个野种,天生的贱货。”

这死老太太骂人口不择言,听得周瑛怒火中烧,鸡毛掸子打在身上又疼,她瞬间战斗力爆发,顺手抄起一把劈柴的斧头左右挥动,大喝一声:“都给我闭嘴。你敢再打人,别怪我翻脸。父慈子孝,父得先慈我才能孝。还有你,为老不尊,脏话连篇,一点做长辈的样子都没有,你再骂一句,我把炕给你砸了房给你拆了信不信,我就把这些粮食拉出去倒河里,你们搞清楚,这些粮食,是我给生产队抢收回来的,是我赢的,队长说了,这次麦收我功劳大,要写光荣榜表扬我。我不比男孩差。我为什么要叫引弟,引什么弟,我就是我。”

粮食是老百姓的命门,一听这话,想起女儿在收麦时的丰功伟绩,铁蛋变成了软蛋,后退了两步,老太太也被镇住了,张了张嘴,想骂人,还是忍住了。

周瑛看上去像头张牙舞爪的老虎,大家都不敢近身,她情绪激动:“我没有错。你们给我取名引弟,是你们愚昧迂腐,这个名字,像犯人脸上的字一样,是耻辱,我忍了十几年了,现在,我就是改了,她俩的,也该改了。以后,都给我记住了,我叫周瑛。”

两个妹妹被家里这硝烟弥漫的场景吓到了,念弟不想冒头,连连摆手:“我不改我不改。”

招弟更不敢说话,吓得往红娥身后躲。

铁蛋强撑着,说话有点底气不足,给自己找台阶下:“你怎么说话的,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?引弟,你翅膀硬了。”

周瑛咬牙切齿地重复道:“我叫周瑛。”

铁蛋服了软:“好好好,周瑛,不说了,去饲养室把头牯一喂。”

老太太似乎找到周瑛的软肋,故意尖着嗓子叫:“引弟,刘引弟,引弟哎!我的引弟,我就不叫你周瑛。”

周瑛一个眼神,如剑一般杀过去,老太太如得逞的巫婆似的,张扬地笑着,退回了自己的房间:“哈哈,引弟,我就叫引弟,偏叫引弟。”

周瑛不与这愚昧老太太计较,洗漱一番,吃了母亲在锅里给自己留的饭,进屋来看九哲。

小宝宝醒着,满脸通红,不知是不说被刚才的争吵吓到了,一直哼哼唧唧,红娥给她吃奶,孩子也一直扭头挣扎,烦躁不安地哭。

红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忧心忡忡,让周瑛在匣子里找体温计:“引——,哦!周瑛,在那个盒子里拿一下体温计。”

周瑛很快找到体温计,甩了甩,红娥给孩子夹在了腋窝下。

过五分钟,拿出来一看,吓一跳,高烧四十度。

红娥慌了:“快叫你爸来。”

周瑛觉得叫铁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,说:“赶紧带九哲去看看医生吧!”

红娥是个没记性又没主见的人,又说:“叫你婆来看看。”

周瑛无奈,对门口的招弟说:“叫爸来。”

招弟跑去了,过了一会儿,铁蛋来了。

“娃发烧了。”红娥求助的目光投向丈夫。

铁蛋满不在乎,轻描淡写地说:“用酒精擦擦手心脚心,我小时候发烧,妈就是这样弄的。”

愚昧!周瑛暗骂了一句,忍不住说:“小婴儿皮肤娇嫩,不能拿酒精擦,再说都烧到四十度了,得赶紧去医院看看。”刘瑛早上在派出所对面,看见有一家卫生所。

老太太好像就在窗外似的,忽然掀帘进来:“去医院?去医院不花钱啊?头疼脑热的,犯不着。”

在原身引弟的记忆里,这个村子有个傻子,叫满仓,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傻的。周瑛在记忆中想起这个人来,一阵后怕,坚持道:“不行,你们忘了满仓的情况了?九哲必须马上去卫生所。”

“要去你俩自己去,可别指望我赶车送,公家的牛,可不是你私人的。”铁蛋漫不经心地朝外走。

“要不,去娃娃神那里看看吧!”红英转过头,似是和周瑛商量。

既然现在都不肯带九哲去医院,去找这个娃娃神看看,是唯一的选择了。周瑛点头。

红英又恳求婆婆:“妈,给我拿点钱。”

一听钱字,老太太像被火燎了毛的猫似的,惊叫:“我哪有钱?咱家啥情况你不知道?”

争吵间,九哲哭得背过气去,手脚抽搐,状态可怖。周瑛一咬牙:“走,赶紧走!先别管钱的事。”

红娥包好孩子,和周瑛一块儿出门去。周瑛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,到后院枣树后面的一块空地上,包了一小包她晾晒的蝉蜕,一路小跑追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