娃娃神住在一个土坡上的破庙里。破庙残败,两三间断瓦残垣,野猫在墙头踱步,独他住的这间完整些,修了修,勉强可住人。

门虚掩着,周瑛敲了敲门,里面应声,她急火火地推门而入。

一个矮小干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碾药,这人就是娃娃神了,就是昨日在大队院子见的那个背影。

满屋散发药香和房屋发霉的味道。

“娃不乖了?”医者仁心,对孩子不说生病,只说“不乖了”。

红娥心急如焚:“娃发烧了,高烧四十度了。”

娃娃神不紧不慢,慢条斯理:“在家量过了?”

“量过了。”

他摸了摸孩子额头,又摸了摸脉搏,眉头一皱,连忙拿出自己的针灸包,将孩子翻了过去,俯趴在他的掌心和手臂上,另一手执针,在孩子颈椎下约一寸的地方,迅速点刺,鲜红的血珠冒出来。

红娥胆小,看得胆战心惊。

做完这一切,娃娃神又把孩子放平在一个床上,轻轻按摩孩子的十个手指尖,温柔又耐心。

孩子逐渐安静下来,眼睛恢复了神彩,滴溜溜地转,对着红娥和周瑛笑。

红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感觉烧已退去,悬着的一颗心也松了口气。

周瑛在一旁看着这一切,也暗叹娃娃神果然名不虚传。

“谢谢神仙,谢谢娃娃神!你是真神仙。”红娥一迭声地道谢。

娃娃神又恢复了最初的清冷态度,淡淡地说:“夜里可能发烧还会反复,注意观察,只要不超过38度,就不碍事,用温水擦拭手心脚心,物理降温就行。”

红娥又千恩万谢地答应了。

娃娃神又给开了一种粉状的药,随手扯了一张纸包上,说:“这个药吃上,一次指甲盖大,用水化开服下。”

周瑛看着这么朴素简陋的开药方式,心里有点嘀咕,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医生,这是什么药?是布洛芬粉剂吗?”

专业人士很反感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,娃娃神看也不看她一眼,淡淡地说:“这是治病的药。什么布啊分啊,我这没有。我平时最不喜欢你们有些人,不懂装懂。”

红娥连忙扯了扯周瑛的胳膊,小声训斥:“别多嘴。娃娃神的药,药到病除的,你小时候也来娃娃神这里看过病,也吃过他的药。”

周瑛只得噤声了。

拿了药,娃娃神摆了摆手,自己又转身碾药了。

红娥小心翼翼地问:“神仙,这个药费,多少钱?”

“五毛。”娃娃神说了一个让周瑛咋舌的数字,这也太便宜了。

饶是如此,红娥仍拿不出,窘迫地从口袋里掏啊掏,掏出了两毛,放在了诊桌上:“我走得急,钱没带够。”

娃娃神也不计较,又摆了摆手,示意她们可以走了。

出了庙门,周瑛让母亲先走,说要再去问问娃娃神一些夜里看护孩子的问题。

娃娃神一看到周瑛,不等她开口,先解释:“还是要问我开的什么药吗?放心吧,那个主要成分是小柴胡,是我做的中成药,退烧,安全的。”

刘瑛虽然不是来问这个事的,但听了娃娃神认真解释了药的成分,心里的疑虑也打消了。

“我只是随口问问,您别介意。我是给您这个的。”她把手里的那包蝉蜕放在桌上:“我妈没给够药费,拿这个抵吧!我想着,您这里需要。”

娃娃神困惑地打开看了看,小小的眼睛亮了一下:“这可是好东西,能入药,你是个懂的。”

“那您看,抵药费,够了吧?”

“够了够了,绰绰有余,这东西,一个得值三分钱。”

周瑛眼前一亮,忙问:“那您这儿收吗?我卖给你,我还有许多。”

娃娃神一听这话,爽朗地笑了:“你这娃娃,原来是跟我做生意来了。我这小诊所,野郎中,平日也就给咱们这些乡亲们瞧瞧病,用不了多少。”

“那你知道哪里收吗?”

娃娃神想了想说:“临阳县有个制药厂,可能会收,不过有点远啊!”

周瑛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,给娃娃神鞠了一个躬:“谢谢你!”

正欲转身离开,娃娃神又叫住她,沉吟数秒,有点不好意思地问:“我也问你个事,你刚才说的那个布啦分,你在哪儿听说的?你知道哪里有卖的?”

周瑛这才意识到,布洛芬在她原来生活的现代,最常见不过,但在这个年代,恐怕国内还没有。她下意识捂了捂嘴,暗想差点露馅儿了,以后可要谨言慎行,于是胡乱找了个理由:“我是听收音机的新闻里讲的,外国才有,咱们还没有吧!”

“这就对啦,我也在收音机里听说过。别信那些西方国家的洋玩意儿,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中医,才是宝。别信那一套。”娃娃神是中医传承的忠实信徒。

周瑛觉得这老头挺有意思,又鞠了个躬:“您说的对。谢谢啦!我回家了。”

她一路小跑回家,刚到门口,听到生产队上工敲铃的声。她知道,这几天地里墒情正好,要赶紧种秋玉米。

铁蛋正骂骂咧咧朝饲养室走。这几天牛啊骡子啊是主角,他这个饲养员一点也不得松懈。看到周瑛,呵了一句:“赶紧田里去。”

来到田里,张巧给大家分派任务,分到最后,正好周瑛和张巧一起。张巧拿锄头挖坑,周瑛的活儿是播种。

这活儿看起来容易,但挎着装种子的篮子,顶着大太阳,人一会儿就又累又热。

张巧是个麻利人,看到周瑛喘气,就速度放慢了一些,说:“引弟,你要是累了,咱们就歇一歇。”

周瑛先纠正:“巧姨,我改名字了,叫周瑛了。”

张巧一愣,很快明白过来,马上叫了一声:“周瑛,好名字。”

又向前挖了一段,张巧也累了,擦了擦汗说:“要是有那种播种的机器就好了。应该有吧?你都能制造出收割机,一定也能制造播种机,是吧!”

周瑛也唏嘘这个时代太落后,生产力太低下,除了几头牲畜拉犁挖沟快一点,其他的全凭人力。她答:“能是能,只是这个时间确实来不及了,地里的墒情不等人。”

墒情是指作物耕层土壤中含水量多寡的情况。趁土壤湿润时突击播种,就叫抢墒。以前的她虽然没种过地,但这一世在村里最近天天耳濡目染的,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。

张巧点头:“也对。加把劲儿,快干吧!”

两人一鼓作气,速度加快了一些,很快赶上了另一畦田里钢蛋一家。大娘李敏英故作热情:“引弟啊,你不是说要给妹妹过满月嘛!啥时过啊?大娘等着给随礼呢!”

周瑛又纠正她:“娘,伯,我改名字了,以后不叫引弟了,我叫周瑛。你放心,满月这不是还没到吗?到日子了,一定第一个通知你。”

李敏英还想说什么,被钢蛋呵住了:“快干吧!就你话多。”

周瑛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,暗想,说出的话,掷地有声,她绝不能食言。没有钱的日子举步维艰,她得赶紧去一趟临阳县的药厂看看。

她开口:“巧姨,你的自行车,明天能不能借我用一下?我想去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张巧一口答应:“行啊!没问题,你明天过来推走。”